度规
每年回到乡下爷爷奶奶的老宅，总觉得驶离了都市的喧嚣后慢节奏带出了一种宁静。达不到白居易“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的境界，反而觉得“心安是归处”的逆命题可能更符合我——“归处方心安”。
度过了几天顿顿有河珍海鲜的时光后，爷爷得知我们第二天早上要走，从屋中拿出了一份塑封好的家训和一篇文章说让我看看。说实话，光看题目《立“宪”》对于这个政治考试常年处于及格线边缘的我来说还是有点头皮发麻的。然而开头便知此文非为闲时之笔，一时读完，后脊发凉。当时脑海中就浮现一句“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当然这句话也不恰当，蘧伯玉说49年非这话为谦辞，我是真的23+年非】
家训如下：
爱国爱党爱人民，爱岗敬业献青春
好学上进志高远，勤劳俭朴恭谦让
诚实守信遵法纪，扶贫济困行孝义
胜不骄来败不馁，追赶梦想奋发力
记得数年前，央视曾有一档节目，街头巷尾的问寻常百姓，“您的家风是什么？”。当时一来陷于政治考试的泥淖阴影中，对条条框框的问答很是反感，二来不知道我们家的家训家规这回事，对这档节目觉得形式新意大于实际意义。记得父亲在旁边也问了我这样的问题，我懒得回答，扭头继续吃大白兔糖去了。如今回想起来，这档节目还是很有意义的，至少采访到我我可以大声告诉记者，我也是和《颜氏家训》、《孔子家语》之类一样，有家训的人了。
拿着塑封的家训，蚕头雁尾，爷爷手书端端正正的隶书，四角又拿边框框住，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个物理学名词——张量。拿这个家训强行套上去的话似乎也有相同之处。场论中有个词”metric” 私以为翻译的特别好——度规，我理解为度量和规矩。给定度规张量后该坐标系下的物理量便有处可依。张量的引入使得物理定律在不同坐标系下保持了形式的不变，家训意义或许也有这层意思。时间在流，空间在转，佛家谓之佛法延续为“传灯”，在收缩流转的时空中不变的也当有家训为后世之人“度规”。
从我上段的“为赋新词强说愁”中扯回家训本身一点说，若说感触最多，第四行的“谦”字甚妙。《易》中谦卦象辞有云：“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对爷爷印象一直是话不多，不善表达情感。每次回去看看我在看什么书，问几句我平时的生活，走时会给我一个拥抱。家中满墙的书画作品，却不见爷爷吹嘘。前年在旧纸堆里翻出一幅山水，央爷爷给了我，爷爷也连说画的不好，给我题字时还问我该写什么。谦卑敏纳，想来也近乎谦谦君子了。
记得儿时父亲每每提及爷爷，必加上一句“我爸当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写字、画画、教书样样都好”。当时便脑中绘出一幅“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的画像，然过年回家见堂前屋后忙来忙去，灶台烧火、院中打水，甚至衣服颜色已旧的爷爷，也非想象中羽扇纶巾的白衣卿相，心中不免起疑。及至年岁稍长，见满屋书画，从汉隶到唐楷到狂草，自远山至傲梅至花猫，始有钦佩之情。又度年余，读至“大隐金门是谪仙”、“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方知高人逸士不必居名山临胜川，布衣黔首亦可胸中有丘壑，平淡之中最见学问。后读父亲整理出了爷爷所作家庭叙事长诗《野菊花》、《迎春花》、《火烧云》三卷，除了感叹爷爷胸襟学问、赋手文心之外，也读见爷爷奶奶用行舍藏的人生态度，崇敬之心尤盛。
《立“宪”》一文中不仅是文中爷爷对我实则半为侥幸的成绩描述让我脸红，还有曾祖父对家规家训起拟的一段话直指人心：
“最重要的是让我们的后代要学会做人，不能像现在这样的造反派那样随便，要是那样的话，就糟糕了。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作为家庭，我们可以立立规矩，提提要求，加强对子孙后代的教育，不要让伢儿跑出去挨人家戳背脊，我想我们一起来搞个家庭‘小宪法’，逐步形成我们丛家新时代的家规家训，并世代相传下去，父亲的提议得到了全家的认同。”
曾祖父此番话或许有其当时历史背景，然今日看来，仍不失为发人深省、明心见性之语。“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读多少书，写多好看的字，有多少知识，终究不过一技尔，做人做事做得对，人格品行正，才是真学问，才可臻孟老夫子所言“放心”之境。读罢家训八行觉得自己条条似是沾边又未有一条完整的问心无愧切实遵守，甚是惭愧。
愧疚之余终究还有一丝宽慰，毕竟我辈之中还有成绩斐然的朱飞哥、小雅姐，丛家来说还有China三八红旗手江苏特级教师南通歌王如东第一教导主任露凝姐，承爷爷奶奶衣钵，踏三米讲台，握两寸粉笔，挥一尺教鞭，教书育人。【以这段掩盖我的碌碌无为，万一按平均值来说还能提携我一手】
行文至此，接近尾声，想起上周回家和父亲谈到了想写一文作为爷爷《立“宪”》一文读后感，要是写的差就不发了。现在看来，文章无疑是失败的。可能也是久不为文，如今发现缺失的是一种叙事能力。通读全文，一事未竟，枝节横生。纵腹笥便便，不过是寻章摘句，饾饤庞杂。假装打着诚恳度日的旗号，毕竟行文也就这个水平，一时半会难以提高，最终决定将这篇七拼八凑的《度规》发出来。
10.16晚于安光所综合楼